作为一名从事破产管理工作的律师，我常年站在企业命运的“终点站”，见惯了“曲终人散”的落寞。2020年冬天，大公所被诸暨法院指定为诸暨思尔投资有限公司的管理人，我由此结识了在山下湖珍珠行业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老珍珠人——老王，他是思尔珍珠品牌的创始人和公司的法定代表人。

第一次见到老王，是在他空荡荡的办公室里。这位曾在山下湖小有名气的珍珠企业家，眉宇间刻满了焦虑与不甘。老王并不像大部分老板一样，为经营失败而辩解，而是一边摩挲着珍珠，一边声音低沉却坚定地说：“思尔珍珠这块牌子，我做了二十多年，品牌信誉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。如果公司就这么破产了，我对不起所有人。”我离开前，老王用力握着我的手说，“我想救一下公司，不管有多难。”

然而，理想越丰满，现实就越骨感。管理人接受法院指定后，针对思尔公司开展了详细的尽调工作。我们前后往返诸暨数十次，调查了企业名下不动产、车辆、银行账户、职工社保、税务记录、涉诉案件等情况。仅在债权申报阶段，管理人接收到的申报金额就超过了1.7个亿，调查整理的职工债权金额超过200万，而思尔公司名下的全部财产，仅有一处评估价值为360万元的不动产。这意味着一旦破产清算，债权清偿率几乎为零！

第一次债权人会议结束后，质疑与失望的声音纷涌而来，其中不少是老王多年的合作伙伴。面对近两亿的债务，一米八几大高个的老王，一下子没了精神。

管理人要面对的，一方面是老王强烈的重整意愿，另一方面是债权人的不满情绪及内心期待。相信大家都知道，这个案子按照破产清算程序处理是最轻松的选择，也是最稳妥的选择。但我们不禁思考：破产管理人的工作，难道仅是为了完成一场合法的“死亡宣告”吗？《企业破产法》的救治功能，不正是要为绝境中的企业打开一扇希望的窗吗？

就这样，重整的路一走就是近三年。期间，管理人积极帮助老王寻找意向投资人，一遍遍地讲述品牌故事。但由于新冠疫情不断反复，珍珠市场持续低迷，重整进程屡屡受阻。

希望，如同珍珠的形成，需要时间的磨砺和漫长的等待。就在大家都快放弃时，疫情形势好转，电商直播为珍珠行业注入了新的活力。一位原本持观望态度的投资人，最终同意投入630元万进行重整。制定重整计划时，管理人和老王都绞尽脑汁，和债权人一次又一次沟通，最终确定：职工债权、税收债权全额清偿，金额达220余万元、有担保的债权清偿约200万元、普通债权共清偿168万余元，清偿率3%。这3%数字虽小，却是从“无”到“有”的质变，是对品牌价值是信赖，更是对管理人工作的认可。

重整计划草案顺利表决通过，原定3个月的履行期，投资人在第一个月就付清了全部款项。如今，老王依然从事着他热爱的珍珠生意。

后来，我再次路过山下湖，老王正神采飞扬地向客商们介绍珍珠。他看到我，激动地迎上来，高兴地说：“如果没有管理人，思尔这块牌子可能就要在山下湖消失了。这下我总算对大家都有个交代了。”

当有人问我：破产管理人究竟是做什么的？其实，管理人就是算账的，但算的不只是冰冷的数字账，更是一笔笔滚烫的人心账、社会账、未来账。我们守护的，不仅是法律职责和合法权益，更是企业的商誉、品牌的信誉和企业家们的初心。在浙江这片尊重企业、鼓励创新的热土上，管理人更有责任用专业和担当，让更多像老王这样的企业家们，能够抬起头来，让更多的品牌像珍珠一样，闪耀光芒！